且说肖大队长在儿子宅院踱着步,烟盒早就空了,心里的火气却随着思维的推论渐渐散了。这处宅院是他当大队长这些年,村里额外批的宅基地,比寻常人家的院子宽出不少,他想老大婚事,童家当陈世美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,俺可是风光了大半生的大队书记。如今童家主动悔改,大女儿更是铁了心要嫁,连之前怀疑的“外派特务”假设也无实据,他早上翻皇历的时候圈着的“二月十六”格外醒目,“宜嫁娶、纳吉、会亲友”,底下还注着“万事顺遂”,他当时就偷拍了大腿,“就定十六了”
主意定了的大队长转身往回走。踏进家门时,听见三弟媳妇正和孩子大姨凑在锅屋边说话,就笑着说“你俩去童家下日子吧,”他声音透着当家人的干脆,“彩礼照着去年唐家的排场来,他家去年娶媳妇,六辆轿车从门口排到巷尾,红绳子捆着的大黑十元票子在八仙桌上,咱不能比他家差!”
三弟老婆赶紧应着“大哥放心,我姐俩说好了,从今天起也在你家上班,帮助招待亲戚来人,上传下达,你可是要管饭的哟。我听说那边儿帮忙的人每天还开两块钱呢。人家今天就支起了大锅杀猪杀羊都不要去买肉了。咱银梅嫁过去,可有猪爪子羊下水吃了。″
屋里屋外的一阵哈哈大笑,说明肖家人思想转变了,认可了,行动了。
消息像长了翅膀,从两家宅院飞出去,不到半天就传遍了全村二十六个生产队。东头的张老妇正在喂猪,听见隔壁李奶奶说“肖大队家老大要嫁童家啦”,手里的猪食瓢差点掉在地上。
″不是听说两家闹翻了,都打砸抢了吗?嗯哼,那可是我童家娘家门上,我要去看看″;
西头的王老头蹲在墙根抽烟,听路过的说“二月十六童家办喜宴”,当下就跟边上的人打赌,“这喜宴,少说也得二十桌!童家历史悠久,肖家大权在握。”也有不怎么上心的人听了消息只“哦”一声,转头就忘了。
童家这边真忙开了,就陆续来了客人沾着点亲的远近亲戚。
邻里相熟的街坊就来帮个忙,童二叔站在大门口迎客,手里的烟就没离过嘴,见人就笑着递烟,“快进屋,喝碗糖水暖暖身子!”门楼过道的小桌上摆着花生、瓜子和糖块,几个老太太围着桌子嗑瓜子:“童家这门亲事办得值,女家大队长手里有权,以后村里办事也方便。”“可不是嘛,咱家哈哈当工人了,每月都拿工资,他家姑娘嫁来了不受屈。”
童二叔就又带着人在后庄单哑巴的指挥下运柴火砖石。哑巴是左近庄出了名的“能人”,会砌灶、会杀猪宰羊,搭戏台,此刻他正蹲在地上画图纸,用树枝在泥地上划着灶膛的形状,嘴里“啊啊”地比划着,童二叔一看就懂,“要砌三个灶?行,一个炖肉,一个炒菜,一个蒸馍!”
指挥边上的人们赶紧搬砖运柴,哑巴站起身,拍了拍胸脯,“当当”的声响透着底气,仿佛在说“包在我身上”。
下午四点钟三个土灶就砌好了,砖垒的灶身方方正正,灶口对着南边,烟囱高高竖起,冒着淡淡的青烟。哑巴从门里掏出一挂鞭炮,挂在旁边的柳树上,用火柴一点,“噼里啪啦”的声响瞬间炸响,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,听见鞭炮声,都知道童家要大办喜宴了,纷纷往这边凑,院门口很快围了一圈人,伸着脖子往里看。兰兰就让两个老太太往外面提大包的糖果。这是他们买下来准备好的。
而且是要求老人家必须发光分完,我们家多的是。外面便一片儿热闹。
大人小孩儿都是一把一把的拿着糖块儿,这样的发糖还是第一次见呢。
里屋的酒桌上,16舅和几个陪客的汉子开始吃饭了。16舅与童哈家算是边缘亲,平时和童家没什么来往,这次主动上门,全是因为儿子在南方当兵,想着攀个亲,儿子在部队也能有个照应。
他说“年开初4四十铺有家办喜宴,办了28桌,号称‘十里八乡第一宴’,咱童家这次办喜宴,怎么也得29桌往上,让他们都看看咱的排场!”
坐在角落的兰兰听得眼睛发亮,前世是大福省城机器小区里出了名的“黑大帅”,最爱的就是争面子、出风头,此刻越众而出说′“我之前在县城官家和俺哈表哥通了电话,他想把这喜宴办得风光,争创一流,要三四五六十桌呢!你明后天要是不忙,就来帮忙张罗,有你在,咱这喜事准保办得妥妥帖帖!”
16舅一听“县城官家”,眼睛顿时亮了。这年头能在县城打电话可不是易事,乡邮电局的电话室每天都排着长队,有时候等一天都打不上一个。他赶紧放下碗说:“我没事!我家那几亩地有我兄弟帮着种,我天天来都行!不过咱说好,我帮忙不拿钱,就图个热闹!”
他早上一来就听见童家大管家说,明天来帮忙的人每人每天给2块钱,他心里清楚,能搭上这关系,比2块钱金贵多了。
饭后16舅和八姨起身告辞,童二姑却留了下来。她说是童家的亲姑。东北的姑奶奶都赶来参加喜宴了,就说:“我是亲姑必须在场!左近里谁家娘们儿手脚麻利,谁家儿媳妇听话,我都门清,调派人手的事交给我,保准错不了!”
她话音刚落,女桌的老太太们也散了席,开始收拾碗筷,几个年轻人则围在堂屋的八仙桌旁,商量着明天的接待安排,那架势比办谁家的“公事”还要郑重。
童二叔从屋里拿出一张大红纸,又摸出一支毛笔,蘸了浓墨,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程序。
先是“总调度”写下“伍姑奶奶”!
接着是“副调度”,他写上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“胡大娘”,胡家大娘是村子五六七队这一片的“百事通”,谁家的亲戚该坐哪桌,谁的脾气不好要多照应,她清清楚楚,之后是童二姑!
“厨房管事得找个细心的,”有人在边上提醒,童二叔点点头,写下“张小花”。
张小花是后村里出了名的拾柴弄草能干闺女,关键是大管家指定的,兰兰姑娘特别交代的关系户。
门外的杀羊杀鸡安排,童现二叔想都没想,写下“单哑巴”,哑巴不仅会砌灶,宰猪羊的手艺更是一绝,一刀下去干净利落,能把肉和骨头剔得整整齐齐,村里办大宴,都爱找他主刀。
“迎来送往得找个嘴甜的,”二姑在边上插了句嘴,“萧三七就行。童二叔赶紧写上“迎来送往萧三七”,又想起跑腿办事的人,“孙文孙武兄弟俩腿脚快,让他们负责跑腿,误不了事。”
红纸上的名字越写越多,从“茶水供应胡家二媳妇”到“桌席安排哈二叔"每一个名字后面,都跟着帮手帮工一二三人不等。最后,童二叔在纸的末尾写下“采购进出:每日一结,专人记账”,这是农村办大事的老规矩,进出的钱和物都得明明白白,不能出半点差错。
红纸贴在了影壁墙上很耀眼。院子里张小花已经带着几个媳妇开始准备家什碗筷,单哑巴拎着一把刀,在门外角落搭起了杀羊的架子。
来串门的看见墙上的红纸,忍不住笑了,拍着童二叔的肩膀说:“你们这安排,比村里开唐家还周全大气!”
边上的小花上来插嘴说。″唐家帮忙的人只是带点剩菜大饼摸摸回家。我们帮忙的可是吃饱喝足,每天每人都有两块现钱啊。″